工人意外掉进深坑,老板张天不但没有救人,还发动铲车,铲了两车土倒进坑里,还倒进去两个很重的大铁块。那名工人因机械性外力窒息死亡。张天在法庭上说出动机:“我担心给他治病会花很多钱。”最终法院判处张天有期徒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判决书传到网上后,引起“活埋只判十五年”的舆论热议。
2019年2月24日,辽东铸造厂一片冷清,张立曾在该厂内掩埋掉入坑中的工人薛泰
夏天太阳升得早,大家也起得早。2018年5月31日早晨5点50分,50岁的薛元波跟父亲说去给张天干活,随后骑电动三轮车离开家。
两年前,张天在辽中县城北环路租下一个院子,夫妻俩开始干废品收购生意。当时张天只有34岁,正是有干劲的年纪。院子里常常堆满了回收的废品,其中不少是废旧钢铁。崔国凯从业已有十几年,他的钢材销售站离张天的收购站只有几百米。因为有点亲戚关系,两人经常互相来往。
崔国凯说,初中毕业的张天对父母和奶奶孝顺,对朋友仗义,平时经常帮人干活,铲车才买不久,那天的意外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后来自己都说不清为啥那样做了。”
平时需要人手帮忙时,张天经常找50岁的薛元波。崔国凯说,薛元波早年曾在北京、沈阳等地打过工,有气焊技术。5月30日那天,张天打电话跟薛元波讲好,第二天过来帮忙切割铁管。
31日一大早,他又打电话给薛元波,催他过来。那天早上,来的工人还有张天的二舅张国庆、临时工赵立强。
人到齐后,张天妻子张莉莉开着小轿车,把三个工人送到蒲河东边蒲东开发区的辽东铸造厂第一生产车间,张天开着自己的临工936型号铲车随后赶到。张莉莉开车回去。7点多,四人开始干活。
张天希望从这废弃的巨大钢铁网中,抠下来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张天和薛元波是割工,分别用气焊切割铁管;张国庆、赵立强是力工,给他们打下手,收集铁件。只有张国庆目击了薛元波发生不测的过程。
“我看到薛元波在切割一人多高的铁管子,因为管子切断后没掉下来,他就用木头撬,管子被撬下来后,他因用力过猛也被撩到了坑里,是仰面下去的。”张国庆喊道,“掉里了,掉里了。”
张天和赵立强也急忙跑过来。张天冲张国庆喊,“二舅,快下,快下。”张国庆就顺着坑边的一根管子下到坑底。
这个位于电炉房东侧、用来安装循环泵的排水坑,事后经警方勘察,长1.85米,宽1.5米,深2.8米。但在当时的张国庆眼里,坑有4米之深。
在坑底,张国庆看到,薛元波稍微侧躺,头东脚西,左胳膊别在铁管空当里,右胳膊弯曲着。他用左手抱了一下薛的头,薛没有动静。张国庆显然没有丝毫救伤的经验。
他看不出薛元波身上是否有伤,但也没有试图喊醒薛元波,也没有检查他的呼吸、脉搏情况,他只听到薛“发出来一声很小的声音,哼了一声”,就不动了。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薛元波很可能还活着。
张天在坑上面问,“咋样?”张国庆回答,“没动静了”。张天让他快上来。他顺着管子又爬上来,发现张天已不见了。他问赵立强张天干嘛去了,赵立强说,“推渣子,要填上。”
短短的时间内,张天做出了匪夷所思的行为。他操作停在坑北边四五米外的铲车,铲了一堆黑色渣子。
见势不妙,赵立强对张国庆说,“张天要填土,我说他不听,你去劝劝他。”张国庆上去拽张天的车门,说,“小子,你要干啥啊!”张天不听劝阻,直接把渣子倒入坑里。接着他往后倒,把坑边的渣子第二次推入坑内,其中含有两个“铁块子”。
事故发生地,位于辽中县蒲河以东蒲东开发区的辽东铸造厂第一生产车间,保留着上世纪重工业的遗迹
做完“埋人”行为,张天让张、赵两名工人立刻把工具装车,他开着铲车,让二人坐在铲斗里,回到了废品收购站。
张立跟薛家人要了薛泰的手机号,说要联系看看。他走后,薛家人拨打薛泰的电话,显示为关机。
根据警方调取的通线日上午张立给薛泰的手机打电线分之后拨打四次,均未接通;6月1日7时许拨打一次,未接通。
从薛家出来,张立回废品收购站,接上妻子李卿、工人张长贵、赵发,开车回老家。路上,张立告诉妻子,薛泰掉坑里了。
回到家中,张立哭着告诉父母薛泰的事。张长贵也在,他属于本家,论辈分,张立管他叫“二舅”。张长贵跟张立父亲解释,“张立心眼小,没打120,害怕花钱。”
当天下午,张立、张长贵、赵发和张立岳父一同来到辽东铸造厂挖尸体,挖几下没挖动,因为坑里有个大铁块,一行人回到老家。
2018年6月1日早上,张立父亲让他报警投案。张立再次嘱咐张长贵、赵发,如果警察问,就说什么也不知道。8点多钟,张立到县城的镇东派出所报案,称雇的工人联系不上,他的脚边有个坑,怀疑是掉坑里了。
派出所的人回复那你回去找人挖,要是在的线日,记者来到镇东派出所,办案人员证实了这一点,“我们到达现场后,发现没那么简单,案子就移交给辽中分局刑侦队。”
站在被告席上,张立的说法发生了变化,他辩解为薛泰不慎掉入深坑后,雇工张长贵下去查看后说“完了”,认为被害人已经死亡,为方便救助被害人需要挪动铲车,但因对铲车操作失误而误将沙土推到坑内,然后其又用铲车推一车沙土倒入坑内,没有杀人的主观故意。
肇志新是薛家请的法律援助律师,负责协商民事赔偿部分。肇律师告诉新京报记者,他接受委托的目的是要争取民事赔偿利益最大化。刑事部分交由检察院公诉科负责。
中午休庭,薛家人和张家人各自走一边,谁也没跟谁打招呼,形同陌路。直到庭后调解,两家人才第一次打交道。肇志新代表薛家人提出民事赔偿数额90万,李卿表示愿意赔,但只能凑出40万。经过一小时的拉锯,金额定在55万。薛三平大多数时间保持沉默,他想不通,“要了钱是不是儿子就白死了。”
薛泰的三妹是个急脾气,差点把李卿赶出门去,“带着孩子来算怎么回事?你们家想要人心疼,我们家老爷子谁心疼?”
李卿和记者说,事情过后,她去看望过薛家人十来次,“我们大家都知道他(张立)犯了大错,我们也尽力去弥补了,这些还不够吗?就非要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吗?”
尸检报告数据显示,薛泰心血、尿、胃内容物中检出乙醇(酒精),其含量分别为160.46mg/100ml、150.25mg/100ml和467.3mg/100g,其中心血中酒精的含量已超越其中毒血浓度(100mg/100ml),未达到致死血浓度(400-500mg/100ml)。相应鉴定意见认为,薛泰系在乙醇(酒精)中毒的基础上,因钝性外界的力的作用引起严重胸、腹部损伤、颅脑损伤,以及泥沙堵塞呼吸道、掩埋压迫胸腹部引起机械性窒息,终因呼吸、循环功能障碍而死亡。
庭审时,张立的辩护律师表示,司法鉴别判定认定被害人在乙醇(酒精)中毒的基础上,鉴于本案被害人死亡的结果是多种问题导致的,且依据现有证据难以确定被害人具体的死亡时间,更无法认定被告人行为与被害人死亡结果之间有多大因果关系,是否是造成被害人死亡结果的绝对原因力,故对被告人可从轻处罚。
,判处张立有期徒刑十五年。判决书提到,鉴于本案发生在被害人不慎坠入深坑导致昏迷的情况下,被告人张立实施了推土填入坑内掩埋被害人的行为,主观上系间接故意,结合被害人死因上还存在乙醇中毒和不慎坠入深坑的客观实际,最大限度地考虑被告人及其家属积极赔偿被害人家属的经济损失,并取得了被害人家属的谅解,被告人有悔罪表现,综合考量对被告人张立可从轻处罚。
此案的判决书传到网络后,引发舆论激烈讨论,很多网友和一些法律专家提出量刑过轻的质疑。
《判决书》显示,法院认为张立对被害人的死亡持一种放任态度,存在间接故意杀人的意志因素,主观上并非过失。中国政法大学刑事辩护研究中心联席主任、北京京门律师事务所主任朱明勇告诉新京报记者,张立的行为并非“放任”,如果薛泰掉入坑中后,张立不管不顾,那属于放任,但张立推土埋人,是典型的直接故意杀人。